作者：杨德泽

11月5日，西安的一处出租屋内，一名36岁的比亚迪男员工被发现猝死在出租屋内，警方随后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

十天后，媒体采访了他的亲属，并展示了他在世最后一段时间的打卡记录。

打卡记录显示，从10月4日起，这名员工就开始上夜班，每天晚上7点半左右上班，至次日7点半到8点左右打卡下班。其间，仅休息了4个白天和两个晚上，整个十月，他的工作时长在280小时左右。

如此工作节奏和时长，几乎与此前互联网大厂流行的996无异了。

不同的是，大厂员工是坐在写字楼里的电脑前面，而这名员工是物流岗，劳动强度大很多，且长时间为夜班。

尽管并未有证据表明，上述员工的死亡与长时间加班和夜班有强因果关系，但家属的指控仍让比亚迪站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人们惊讶于，当一众互联网公司都开始改善工时制度时，比亚迪的一线员工为何还在996？

顺着这个问题，我们或者可以看到，一个被折叠于互联网之外的制造业世界，在那里，增长、利润、竞争、用工难等一系列问题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部工厂残酷物语。

01

一个男人死于壮年

比亚迪的这名员工生于1985年，为死者讳，媒体报道中称其为王江，他2009年入职比亚迪，至今已有12年工龄。王江家在咸阳市秦都区双照街道，是家中长子，父母均已年迈。

王江的堂哥告诉媒体，今年7月份他从一厂调到了二厂，在物流岗位，工作强度比较大， “上一个月白班，然后一个月夜班”。

在一份由比亚迪汽车有限公司第十一事业部发布的招聘简章显示，技能人员的薪资待遇为4500-6000元/月，每天的正常工作时长为8小时，会根据生产情况安排延点1.5-2小时，月休假2-4天。

显然，王江的工作时长比招聘简章上写明的还要长一些。在他去世后，家属拿到了他的打卡记录，进而与比亚迪公司交涉。

王江堂哥对媒体所述，家属曾多次和比亚迪公司有关人员进行协商。

一位处理过类似情况的人士告诉《最话》，通常打工者在工作地去世，若原因不明，家属会首先想到是工作原因，进而在打卡记录上寻找答案。但无论对于企业还是家属来说，这都会是一场艰难的谈判，它夹杂着双方的利益和人情，对于一张桌子的两端来说，都是残酷的体验。

如王江堂哥所说，比亚迪公司人员认为，王江是在出租屋去世，和公司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开始说赔两三万，现在又说赔六七万元，再加上他的公积金社保等退还，可能有十五万元左右。虽然他不是在公司去世的，但我们觉得他去世和之前长期高强度夜班工作有一定关联。”

媒体报道后，比亚迪公司对王江去世一事进行了回应，表示：“11月5日，我们西安工厂一员工在厂外的出租屋内死亡，对逝者我们深切哀悼。据悉不涉及刑事案件，员工的死亡原因还待进一步调查。目前，我们正在与员工家属积极沟通，希望能够妥善处理好相关善后事宜。”

比亚迪公司最终向家属给付了20万元。

02

交付的压力

王江的工资大概是每月六七千元。

这个工资水平略高于全国平均，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0年我国制造业工人的年平均工资为61324元，换算成月平均工资为5110元。

须知上述月平均工资非固定薪酬，就目前普遍的情况来说，制造业工人除按照时薪计算的临时工，如为工厂的长期工，一般工资由基本薪资和加班费构成，一般来说，基本薪资比较低，为了拿到更高的薪酬，工人通常会默认加班安排。

10月份，《工人日报》曾刊登一篇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就业研究所所长曾湘泉的署名文章，文中表示，在工厂旺季时，工人可能需连续一两个月每天工作14个小时以上。

员工疯狂工作的背后是巨大的交付压力。近几个月来，比亚迪捷报频传，它连续刷新销量纪录，单月销量屡创新高。

来自乘联会官方的数据显示，今年10月份，比亚迪乘用车全系销售88898辆，同比增长90.9%，环比增长12.5%；其中，新能源乘用车销量为80003辆，同比增长262.9%。比亚迪的增速不仅两倍于130%的行业增速，销量也超过了包括小鹏、哪吒、理想、威马、蔚来、零跑等在内的10家“造车新势力”的销量总和。

高性价比是比亚迪销量巨增的重要原因，一个例子或可说明问题，2016年，深圳市政府定下全市网约车实现电动化的目标，随着该市网约车运输证于2020年末集中到期，大量新能源车购置需求涌进市场。当地专车司机发现，在满足专车营运的条件下，比亚迪的车辆价格最有优势，所以目前深圳市专车中相当大一部分是比亚迪。

据预测，在这个供需两旺的市场里，比亚迪有望在今年超越特斯拉，成为全球新能源车销冠。

03

一家充满紧迫感的企业

一个996的员工背后，一定站着一家充满紧迫感的企业，急着做大规模，急着增厚利润，急着甩下竞争对手，急着达到某年某月某一天，高层定下的战略目标。

王江的身后，是市值超过8000亿元的中国新能源车龙头。在中国车企中，比亚迪几乎是唯一一个既能制造整车，又能制造芯片的企业，疫情期间，它还生产了口罩。

但显然，比亚迪销量的增长与员工薪酬的增幅没成正比。

根据比亚迪公开披露的数据，该公司上半年，营业收入同比增长50.22%，汽车累积销量同比增长55.51%,然而，其支付给职工的现金的增长比例为39%。

这些在996背后的具体数字，其产生的原因可能也比较复杂。或者是一家规模急速膨胀的制造业企业，在用工需求和招工效率之间有差距，也或者是一家在规模和利润之间备受考验的公司，在无奈之下做出了选择。

目前，比亚迪正遭受“增收不增利”之困。

据三季度财报披露，比亚迪今年第三季度营收543.07亿元，同比增长21.98%；归属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12.7亿元，同比下降27.50%。

2021年前三季度，比亚迪累计实现营收1451.92亿元，同比增长38.25%；归属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24.43亿元，同比下降28.43%；扣非净利润为8.86亿元，同比下降64.45%。

下行市场背后其实是双重因素在共同作用。一方面，此前比亚迪的营收过于依赖口罩生产带来的营收，目前口罩红利期已经过去。另一方面，上游原料价格持续补涨，甚至部分辅材“一货难求”。

因此，对于比亚迪来说，人效比每提高一个百分点，都会对企业净利润产生正面影响。

当然，还有竞争，这是当下每一家新能源车入局者，共同面对的焦虑感，无论它是比亚迪、广汽、吉利这些老车企，还是蔚来、理想、小鹏这样的新势力，又或者是恒大、宝能这样莽撞的天外来客。

几个月前，比亚迪董事长王传福曾在一次行业会议上表示，“我们所在的行业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很精彩、很热闹！”吉利控股集团董事长李书福接着他的话说，在这场精彩与热闹的变革中，中国车企们感受到被催促向前的紧迫。

行文至此，我想起几年前在公开场合，王传福曾经说过一个梦想，2025年比亚迪要成为世界第一。

在王江的工牌下方，有一行英文，是比亚迪的slogan:

Build Your Dre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