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见志书,鼓山二石,形如鼓,鸣则兵起。邑人又名“神钲”。考之周礼云:“鼓人以金镯节鼓,以金铙止鼓,无钲名。镯、铙通谓之钲。”故《采芑》之诗曰:“钲人伐鼓”。今邑人不曰“神鼓”,而命之名曰“神钲”,其亦有思于兵以鼓进,以金退之之义也。
——摘自清代武安知县陈灏《鼓山钟楼记》
武安城东环路和南环路交叉口南侧,正在兴建一座“神钲台”,美其名曰:“神钲叠翠”。
该台高约6米,东西宽约30米,南北长约33米;台顶中央矗立着一尊仿铜的“神钲”雕塑,高约11米,金光闪烁,蔚为壮观。
武安为什么要建设一座“神钲”的标志性建筑呢?
原来武安的曾用名(亦或别名)叫“神钲”!
据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武安教谕陈玮编纂的第一部《武安县志》记载:“邑名神钲,按韵府,钲,铙也。县南鼓山有二石,南北相当,叩之则有声,如钲然,故名神钲。”
由此可见,武安之所以叫“神钲”,是因为武安城南有一座鼓山,鼓山的南北各有一座像鼓一样的山峰,俗有“南鼓北鼓,相隔十五”之说。如果敲击山峰上的石头就会发出像钲一样的声响,所以,鼓山亦名“神钲”。
因为历史上鼓山绝大多数在武安境内,所以,武安亦名“神钲”。
“武安”一名的含义是“藉武而安”或者“止武而安”,也就是说“凭借武力获取安定”。而“神钲”这一别名,正是表明了人民渴望和平、安定的美好愿望。
“钲”到底是个什么东东呢?
根据有关文献,大概有三种说法:
一是钟的统称
正如《武安县志》的解释:“钲,铙也。”
这是根据东汉许慎编撰的我国第一部汉字学著作《说文解字》的解释:“钲,铙也,似铃,柄上下通。”
《说文解字》又载:“镯,钲也。”《鼓人》注解:“镯,钲也,形如小钟,是镯亦名钲也。”
南宋学者濮斗南曾云:“周礼,鼓人以金镯节鼓,以金铙止鼓,无钲名。镯、铙,通谓之钲。”
由此可见,“钲”是指古代铙、镯一类的乐器,统称为“铜钲”,又名“丁宁”。
“丁宁”在《左传》《国语》等书中都有记载。比如:“著于丁宁。”西晋著名学者的杜预注解认为:“丁宁,钲也。”
《国语·吴语》记载:“亲就鸣钟,鼓丁宁”之语。现代著名学者钱玄也认为“丁宁或为钲之合音。”也就是说“钲”就是“丁宁”,“丁宁”也就是“钲”。
二是钟的一部分
据我国先秦时期手工艺专著《周礼·冬官考工记》记载:“凫氏为钟,两栾(luán)谓之铣,铣间谓之于,于上谓之鼓,鼓上谓之钲,钲上谓之舞,舞上谓之甬,甬上谓之衡,钟县谓之旋,旋虫谓之干,钟带谓之篆,篆间谓之枚,枚谓之景,于上之攠(mí)谓之隧。十分其铣,去二以为钲。”
翻译为现代汉语的意思是:“凫氏制作钟。钟两旁的两栾叫做铣,两铣的末端之间叫做于,于上敲击的部分叫做鼓,鼓上面的部分叫做钲,钲上钟顶的部分叫做舞,舞上面的柄叫做甬,甬上端的平面叫做衡。设在甬下部的圆环形的钟悬叫做旋,贯旋的如纽状的旋虫叫做干。钟带叫做篆,篆间突起的钟乳叫做枚,枚又叫做景。于上面稍凹而生光以备敲击的地方叫做隧。把铣的长度分为十等分,去掉二等分就是钲的长度。”
由此可知古代的“钲”和“鼓”均为“钟”的一个部分,只是敲击的部位不同,发出的声响也不同,名称也不相同,鼓所击处,钟腰之上,居钟体之正处叫做“钲”。这也是古代编钟敲打不同部位演奏不同音符的原理。
不论是作为古乐器的“钲”,还是作为“钟”的一部分的“钲”,其敲击的声响可以作为古代军事指挥的号令,应用在战争中,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般军事号令上意义“击鼓进军”和“鸣金收兵”,语出《荀子·议兵》:“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
其中的“金声”就是指“钲声”。所以,南朝梁大同九年(公元543年)黄门侍郎兼太学博士顾野王编撰的我国第一部按部首分门别类的汉字字典《玉篇》中称:“钲以静之,鼓以动之。”
“钲”应用为军事信号,最早的记载见《诗经·小雅·采芑》,此诗描绘的是周宣王卿士、大将方叔为威慑荆蛮而演军振旅的画面,表达将士们在方叔的统帅下战无不胜的自信心。
其中第三章有“钲人伐鼓,陈师鞠旅(chén shī jū lǚ)。” “钲人伐鼓”,如按照句面意思去理解,则是矛盾的。因为钲人应该去击“钲”,而不应该伐“鼓”。
东汉末年,经学大师郑玄《毛诗笺》批注:“钲也,鼓也,各有人焉,言钲人伐鼓,互言尔。”
宋代理学家朱熹《诗集传》也批注:“钲、鼓各有人,而言钲人伐鼓,互文也。”
意思是说“钲”和“鼓”应该各有军士去“伐”,此句应用了互文的修辞手法,也就是说:“钲人伐钲,鼓人伐鼓。”
现代著名学者高亨批注:“古代行军,有钲有鼓。但此钲人似是官名,掌管鸣钲击鼓之事者。”
我们可以设想,假如古代战争中“鼓”和“钲”是一件东西,只是敲击部位的不同,而发出“鼓声”或“钲声”,而“击鼓”和“鸣金”均为“钲人”承担。
不论“鼓人伐鼓”,还是“钲人伐钲”,总之,“击鼓进军”,意味着战争;“鸣金收兵”,意味着和平,因此,“神钲”也就有被赋予了一个美好的象征意义,即“追求和平和安宁”的远景。
三是石鼓名
另据《郡国志》记载:“洞庭山宫门东石楼,楼下两石鼓,扣之声淸越,世谓之神钲。”
北魏郦道元 《水经注·沔水》:“洞庭南口有罗浮山,高三千六百丈,浮山东石楼下,有两石鼓,叩之清越,所谓神钲者也。”
看来叫“神钲”的山峰不光有邯郸的鼓山。
邯郸的鼓山不一般,他不仅仅叫“神钲”,而且还被赋予了神灵,据《冀州图经》记载:“邺城西有石鼓,鸣则兵起。”
《魏都赋》也记载:“神钲迢递于高峦,灵响时惊于四表。高齐末,此鼓鸣,未几云邺城有兵而齐灭。隋文季年又鸣,闻数百里也。”
唐代著名学者李善在“神钲迢递于高峦,灵响时惊于四表”作注称:“冀州图,邺西北鼓山,山上有石鼓之形,俗言时自鸣。”
唐代另一位著名学者李周翰,也对《魏都赋》作注称:“邺西北有鼓山,上有石鼓之形,俗云,时时自鸣,故称灵响。”
上述文献均记载了鼓山是一座能够自鸣的灵山,而且能够预测战争——“不鸣则已,一鸣兵起”。
古代历史上朝代更替,战争无数,为什么文献偏偏记载了北齐和隋末时期的鼓山自鸣呢?
南北朝时,东魏曾建都邺城(今河北临漳),当时,东魏权臣高欢父子专权,东魏孝静帝元善见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据《资治通鉴》等文献记载:“甲申,虚葬齐献武王于漳水之西;潜凿成安鼓山石窟佛寺之旁为穴,纳其柩而塞之,杀其群匠,及齐之亡也,一匠之子知之,发石取金而逃。”(“成安”也许是“武安”的笔误。)
东魏时期,权臣高欢死后,他的儿子高澄将他虚葬在漳水(今漳河)的西面,而在鼓山石窟的佛顶上潜凿了一个真正的墓穴,将高欢的棺椁葬入其中,并陪葬了好多金银财宝,杀掉了所有建设的工匠。等到北齐灭亡后,一个工匠的儿子知道这个信息,打开了高欢的墓穴,盗走陪葬的财宝跑路了。
而篡夺东魏政权后建立的北齐,其后主高纬是个大昏君,生活糜烂奢侈,每日和歌姬鬼混,唱无愁歌曲,齐国的老百姓称他为“无愁天子”,而且,他还喜欢养宠物,并把他宠爱的狗、马、鸡、鹰一一封官。公元577年,北周武帝率军攻破邺城,高纬逃跑,被北周追兵俘虏,第二年就杀掉了,北齐遂亡。
隋末,由于隋炀帝急功近利,开发运河,修筑长城,每年征发劳役200多万人,劳役死亡者过半,造成“天下死于役”的惨象,激起了河北、山东刘霸道、孙祖安、张金称、窦建德等农民起义军大爆发。
其中,张金称曾率军曾攻破武安县城。司马光《资治通鉴》记载:“张金称比诸贼尤残暴,所过民无孑遗。”范文澜《中国通史》也称:“张金称是强盗,杀掠极为残暴。”可见,当时的武安以及邯郸一带遭到了一场浩劫。
后来,张金称在馆陶县兵败被俘,押解到清河,“立木于市,悬其头,张其手足,令仇家割食之。”张金称死后,侥幸逃脱者大多归附了窦建德。
窦建德死后,其部将刘黑闼召集窦建德旧部起兵,自称“汉东王”,年号“天造”,定都于洺州(今河北永年东南),多次与大唐交战,著名的猛将罗士信也被刘黑闼俘虏并杀害。后来,李世民率军包围洺州,并堵塞洺河上游之水,水淹刘黑闼,李世明获得大胜。
由此可见,隋末鼓山脚下的邯郸一带,兵匪祸乱,生灵涂炭,战乱不休,当时的人们所期盼的不就是安定和平的生活吗?
鼓山的自鸣只是风吹空洞的一种自然的声响,而人们却把这种鸣响与朝代更替、救世济民的战争相联系,正如清康熙年间,武安知县陈灏曾在《游鼓山记》中写到:“武安山川之灵怪,非山川之能为灵怪,人自灵之,而人自怪之也!故世治听于人,世乱听于神。如果物阜民康,人生乐遂,何怪之可闻?胡此山不鸣于时雍于变之世,而鸣于南北纷更之代?则是一邑生民之治乱,乃关主持风教者,是不可无记。”
“鼓山”——“神钲”,“武安”——“神钲”,这么两对对立统一的阴阳名字,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说道呢!
注: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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