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赵
少年叶欣欣(化名)用刀片在手臂上割了上百处伤口。小小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血迹，几乎找不到可以再割下来的皮肤。
在医生面前，叶欣欣哭着抱怨坐在一旁的父母不关心自己。她感到难过和孤独。每次她难过的时候，她都会用刀割伤自己。咨询评估结果显示，叶欣欣患有抑郁症。
这是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精神科副主任医师周讲述的真实案例。
按道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家长听完孩子的哭声醒来的故事。然而，在三口之家离开后不久，叶欣欣的父亲独自一人回到找周。他似乎不明白医生对“抑郁症”的诊断是什么意思，甚至茫然地问：“医生，我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我很生气，回答相当生硬。”周回忆说。“我说我手上拿个刀片给你，你把你的手照着你女儿一样划，你敢不敢？”
2021年10月《中国儿童青少年精神障碍流行病学调查》公布的调查结果显示，中国儿童青少年精神障碍总体患病率为17.5%。按照国家最新统计年鉴的人口数据计算，这意味着，全国约有4400万名15岁以下的儿童青少年患有精神障碍。
叶欣欣的问题一直在国家层面受到关注。近日，教育部明确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体检内容；今后，各高中、高等院校将建立学生心理健康档案，对学生心理健康状况进行评估，对评估结果异常的学生予以特别关注。
但在政府和学校介入之前，家长是关键环节。他们能否及时察觉到孩子的变化并给予有效关注，将极大地影响孩子的心理健康甚至生活走向。
但面对棘手且隐蔽的心理健康问题，父母处于怎样的状态？他们是不是和叶欣欣的父亲一样，直到面对女儿断臂的时候还会感到不知所措？我们分析了11133个在线咨询数据，试图追踪这个问题。
家长都在关注什么？
孩子出了事，父母会考虑带孩子去医院吗？
翻看咨询记录，我们发现大部分家长对孩子症状的描述都是描述孩子的具体行为。“不说话”、“注意力不集中”、“上课发脾气”是家长最常提到的关键词。
但这些行为不一定对应特定的疾病。比如，同样的厌学可能只是孩子一时的想法，或者是心理疾病的表现。
即使你真的有精神问题，也不能单凭这种表现就轻易判断。患有抑郁症的孩子可能会因为学习的负担而感到痛苦，从而感到厌倦学习。患有焦虑症的孩子一想到学习也可能会紧张不安，从而逃避上学。因此，除了在线咨询外，找相应科室的医生进行专业诊断更为科学。
学习，是家长最重视的事……
“早发现早治疗”是很多医生强调的。当我们回顾咨询数据时，超过一半的家长，却是等到孩子的症状已经持续超过半年才来就诊。
为什么看医生要花这么长时间？父母心中的警钟是什么？我们提取了不同病程咨询记录的关键词，发现记录的患病时长越长，学习方面的关键词（“老师”、“学校”、“学习”）就越经常出现。.
合肥市第四人民医院儿童青少年心理科副主任医师耿锋告诉本报(www.thepaper.cn)记者，很多家长还是以孩子的学习成绩是否大幅下降，作为一个很重要的判断指标。而如果仅仅只依赖于这个指标，孩子的成绩没有出现明显下滑，就不对其情绪问题加以重视，很多时候就会延误孩子的治疗。.
耿锋说，一些孩子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被父母带到医院。当你问他的时候，他会告诉你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情绪问题了。“这个(情绪)问题要及时去医院干预，肯定比以后再看要好。”
咨询数据的分析结果也显示，在疾病描述中提到关键词“学习”的家长记录的孩子患病持续时间比没有提到“学习”的家长长。这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如果你只关注孩子的学习，你可能会错失孩子此前表现出的很多情绪小细节，从而延误就医。
除了关注孩子的学习成绩，家长自身的顾虑也可能是耽误就医的主要因素。耿锋指出，很多家长不愿意带孩子去医院，主要是出于担心。“(家长)害怕孩子一旦来医院，被医生诊断为精神病，可能会对孩子的未来产生一些不良影响，比如老师会不会看不起他，会不会记录在档案里，影响孩子未来的高考。
，甚至是以后的就业。”
但耿峰同时也表示，家长还是要把孩子目前的身体和心理健康放在第一位。“因为你的那些担心是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情，但如果孩子目前的情况不解决，有可能他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那么究竟当孩子出现怎样的状况，需要带来就医呢？耿峰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一般而言，如果孩子的情绪波动持续超过半个月，家长应重视起来，将孩子带到医院进行评估。但如果孩子的情况已经严重影响到日常生活，例如出现明显的自我伤害行为，或者连续严重失眠、食欲的严重减退，则应尽早就医。
周建松介绍，可以使用三种方法进行初步的自我评估。第一，和孩子自己之前的行为相比，有没有突然出现明显的异常改变。例如孩子以前成绩都很好，现在成绩突然下降，以前外向开朗现在突然变得内向、沉默寡言了。
第二，孩子与其他同龄小孩相比，是否存在明显的异常。例如是否沉迷上网打游戏，如果同龄的小孩普遍每周都玩1-2个小时的游戏，那也是正常的，如果小孩子每天玩游戏的时间远远大于同龄小孩，如每天超过3-4个小时，则可能存在游戏成瘾或其他精神方面的问题。
第三，孩子是否出现明显的异常，例如存在自伤、自杀等行为。
无措的父母
父母是影响孩子精神健康的重要一环，但精神健康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涉及到家庭、学校、社会等方方面面。
虽然与家长的沟通不畅是孩子出现精神障碍的一大病因，但在周建松看来，并不需要过度一味责备家长，发病还有很多病理层面和社会层面的因素，而家长亦有自己的难处。“（父母）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小孩子学习、读大学？是因为父母觉得不读大学，小孩子以后就有压力。但小孩子现在可能感受不到这种压力，自己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每个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我们看到的患抑郁症孩子家长，有大学教授，有政府官员，有工人，有老师，也有农民。有对孩子情绪体验很麻木的家长，也有小孩生病了，自己的工作都不要了，天天陪着小孩子的家长。”周建松表示，极端的很麻木的家长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家长都是差不多的，如何在当今社会的压力下培育好孩子，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挑战。
在翻看问诊记录的时候，我们也看到了一些令人感到无奈的记录，这些记录里留下的都是父母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截图来源：好大夫在线
截图来源：好大夫在线
在问诊记录的“希望得到的帮助”这一栏中，家长们反反复复提到的更是“治疗”、“就诊”、“是不是”、“怎么办”。
我的孩子是不是得了精神疾病？我究竟要怎么办呢？……或许作为父母，当你花多一点时间陪伴孩子，用心倾听孩子内心的声音，和孩子做朋友，你也就多了一丝更了解他们的可能。
而假如你的孩子真的确诊了精神疾病，你也不必感到羞耻。精神科医生常说，抑郁症等精神疾病就像感冒一样，你的身体着凉受冻，就可能会感冒，你的心理着凉受冻，就可能会抑郁。精神疾病不是贬义词，而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的问题，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并不可耻。
（叶欣欣为化名）
澎湃新闻记者舒怡尔、徐雪晴对本文有所贡献
责任编辑：吕妍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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