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北仑寻根
今年春节,我们一家四代20余口人,约定回宁波新碶头老家过年。
这是我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离开老家后,第四次回乡,可每一次回去,不是遍寻而不得,就是花了好长好长时间,到了家门口还找不着家。
第一次寻根:十分钟的路,车行一小时还没找到
第一次是1984年夏,国务院批准宁波为沿海十四个开放城市之一 ,我作为解放日报记者前去宁波采访。开放城市当然要以港口作依托,而宁波港由于甬江日渐淤塞早已优势不再。没想到宁波市副市长陈哲良这样介绍:“我们还有一个更好的港口——北仑港!”
北仑港,没听说过。然而,当陈副市长手中的指示棒慢慢指到浙江省陆地最东端的那个小黑点时,我的心猛地提起来了,北仑,那被叫做北仑的地方不就是我从小嬉戏玩耍、捉鱼摸虾的家乡吗?
采访结束后,《宁波日报》的同行陪我参观北仑,边参观边安慰我说,新碶现在是北仑港的后勤生活区,10分钟就到。可哪知道,车行了1个多小时,夜幕悄然落下,我还是没能找到那条我从小走得烂熟的青石小路,没能找到我的家。
1984年去北仑港采访时与新民晚报副总编周珂合影
第二次寻根 找到了曾经养家糊口的三亩薄田
1990年6月,我到宁波小港参加全国沿海地区外向经济研讨会,言谈间,流露了六年前寻家不得的那段心曲。开发区江书记自告奋勇,表示愿陪我去寻根。
15分钟后,车到新碶。沿着笔直的柏油大道,一边是风格各异的高楼新宇,一边是白色扶栏倒映的清亮河道,我犹然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新兴城市。燕归了,却找不到一点熟悉的东西,连似曾相识的也没有。
我问,区政府的老地名叫什么?答曰:三碶公社大路大队。我说,这是公社化时的名字,我要的是老地名。
人们面面相觑。只告诉我,这里原是一片低洼地,是新碶一带最穷的地方。好久,一位老同志终于从脑袋中拍出两个字:花峙(读ji)。
花峙,果然是花峙,这是穷得几乎无人身上不露“花”(衣服全是破洞,乡下人叫“露花”)的花峙,是我的曾祖母最不愿意提起却又一辈子摆脱不了的娘家花峙!
我祖上出身贫寒,地无一陇,屋仅半间,靠做水手出海为生的曾祖父在40岁那年,好不容易从惊涛骇浪中积下一点钱,起了三间小屋,买下3亩花峙薄田,哪想到40岁生日刚过便在一次出海中遭遇大风大浪,回家后惊吓成病,数日而逝。时年,独生子我的祖父才13岁,孤儿寡母靠那3亩薄田勉强支撑了10年,不料祖父又染伤寒不治身亡,抛下成亲才四年的祖母和嗷嗷待哺的父亲。时人都说是花峙贫田恶水,曾祖母尅夫又尅子,自此老人家整日吃素念佛,希冀赎回她不知哪一世积下的罪孽。
解放了,因两代寡妇无力耕种,那三亩地只好出租,我家成分差点被评为“小土地出租”,可耻的剥削行为,竟使谁也不敢忘掉这“晦气花峙”。
我生下那年,曾祖母已66岁,一直到我小学毕业到上海读中学,曾祖母始终伴我在乡间凄凉度日。在我的记忆中,她老人家从未回花峙娘家去过……
如今,我的长眠地下的曾祖母,您的晦气花峙,叫花子花峙,居然已经成了北仑区最为举足轻重的地方;我们凄苦了一辈子,活到87岁还不敢回娘家的曾祖母,您可曾知道,您的出生地早已今非昔比,不同凡响!
第三次寻根 望眼欲穿终见故居和母校
花峙和我老家只隔一条小河,花峙既到,故居在望。会议结束后,我决心去故居看看。
虽然因两个弟弟结婚缺钱,故居已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转卖他人,但我毕竟在那温馨的小屋生活到小学毕业。而且自13岁(1957年)离开家乡起,每年春节我都要回老家看望曾祖母一次,一直到1964年她老人家去世。每每走到花峙,我总会看到,河对岸的曾祖母抬着头,扬着手,一样一样地把我爱吃的东西举起来。那小河不过几十米宽,每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恨不得飞过河去;每每到这个时候,不管手里提着行李,我总是一路小跑,曾祖母则在河边大声叮咛:“慢一点,当心摔倒…… ”
如今,花峙到了,可我的故居小屋呢?我那和花峙隔河相望,多少次魂牵梦萦扬手飞奔的那清清的河水伴着白白的粉墙的温馨小屋呢?我望眼欲穿,不见故居,连小河都难觅踪迹。
盛情的江书记望着我,拉上新碶镇王副镇长:“走,我们帮你找小屋去!”
我拦住说:“从花峙到我老家,全是小路,车开不进的。”
两人大笑:“现在的新碶,没有不通车的路!”
车到东碶,那是建得最早的一座碶。家乡的碶,原本都是防海潮而建的闸。随着陆域海涂的延伸,碶越来越往外建,东碶早已是繁华的“街里”;稍后就是老家的新碶,俗称新碶头,据记载建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还有最靠海的备碶,合称三碶,解放后,我读书的小学就叫三碶小学。碶上有桥,桥下有闸,渔帆云集,路人毕至,碶头总是最热闹的地方。校舍原是唱戏的凉亭,一如鲁迅的社戏,平日里书声琅琅,过年时好戏连台!
到了,经两位书记问了十几个路人,终于找到了我的小学堂!
原来,那凉亭已改建成农机厂,而低年级就读的小学“二部”,经过一番大扩建,成了北仑区最漂亮的学校。当年坐上一百多学生还嫌宽敞的大厅,镶着彩色瓷砖嵌着八角玻璃的教室,虽已不复存在,可从凉亭里搬来的那口上下课打得当当响的铜钟还在,它就挂在学校中央。我轻轻地敲了一下,那钟声还是那么悦耳,悠扬,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到了,我的出生地到底找到了,她真的就在区政府对面。那条小河被填起,一边作了学校的大操场,新建起两栋风格各异的教学楼;另一边则是一排政府工作人员的住宅。我追寻着,我眺望着,从区府望老家,但见校园彩旗飘飘,歌声嘹亮,怎能见河边小屋?从老家望花峙,早已高楼林立,车马鼎沸,又何来晦气农家?多少次我梦见,我从花峙插翅飞过河去,飞进小屋,可今天,真没想到家乡变得比梦更美,比画更奇!
我那从未有过门牌号码的出生地,今天居然有了一个令人自豪的路名:新学路25号。脑海中不由想起北仑区委潘书记的话:“北仑要起飞,不从教育抓起怎么行?”啊,我的出生地,莫非就是北仑起飞的摇篮!
二十七年前在老家大门前
今天的老家
第四次寻根 到了母校居然仍找不着家
这以后,由于右腿不幸摔伤动了大手术,我有近二十年没有回故乡了。
直到这次全家人回家过年,住在新碶镇最好的四星级大酒店,年初一与表兄弟及小辈们相聚后,我执意要再探出生地和母校。本以为这次寻根,既有具体地址,又有老宁波昌鹤表兄陪同,不费吃灰之力。没想到车到东碶,问了多人,好不容易找到新碶小学,已面貌大变。
看看吧,这是我九十年代初到过的母校
这是我今天看到的母校
多气派的教学楼,上面书写着“日进有恒”的格言,是啊,只有持之以恒,才能时时有收获,日日有进步!
母校创立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原名“县立新碶小学”,我读书时改称“三碶小学”,现在恢复原名,为浙江省示范学校。
小学隔壁就是我的故居,过去我上学时,预备铃响了还有两分钟跑过去都来得及的。但如今东走西寻皆不可得……
好不容易问到一位与我家上代有点沾亲带故的老人,在他的引领下,总算见到了那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小屋!
与二十年前相比,早已易主的故居再一次今非昔比。只有儿时“接天水”用的那个水缸,以及那间仅剩的尚未卖掉的祖堂,还静静地躺在老地方。望着曾祖父风里浪里好不容易挣钱盖起来的祖堂,望着“天地君亲师”五个不起眼的字,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人们告诉我,你下次来的时候,可能还是找不到,因为那延续了一个世纪的老屋很快就要拆了……
是的,我的故乡在新碶,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北仑港,但那时几乎无人知晓。老家人只知道,从备碶一直往海边走,有个下三山,上面有座娘娘庙,出海的人每年都要到娘娘庙祭神,没有船出不了海的,也都到下三山泥涂里摸点泥螺、跳鱼、螃蟹。我清楚地记得,四年级的时候,班上一个男生就是因为家里穷,想多摸点大泥螺,一路摸到下三山,潮水眼睁睁地给卷走了。
后来人们告诉我,下三山再外面,有座小岛,它就是北仑山,只有最大胆的人才去过那里。
好一个最大胆的人才到过的北仑山!在那封闭的年月里,再大胆的人也只能冒着被潮水席卷而去的凶险,去一闯北仑,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竟然藏着一片举世难觅的黄金海岸。
有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又有诗云:“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说的不正是我吗?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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