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兰花花 | 雒忱：每一个季节都有不可或缺的色彩——读侯亚萍散文集《缝补生命》有感
文 雒忱
大多数文章都在侯亚萍的公众号“兰花花 ”里看过，还有一些篇章第一次读到，都是纯粹的故乡泥土和炊烟的味道。书写故乡、故土的文字汗牛充栋，但真真切切打动人心的并不十分多。
因了一种特殊原因，加上一种审视回味的眼光，加之没有任何野心和欲望不着意雕饰的叙述方式和平实语言，侯亚萍回忆故乡的文章就有了别样的色彩，是纯粹，是真味，是刚刚掰下来的玉米棒子和刚从蔓上扒拉下来带着泥土的洋芋。展开书稿，就像在欣赏一块色调纯正的家织土布，有着浆洗的清新味。与诸多有关故乡的文章相较，便有了一种情感上深深地契合，文字和味道上的余味绵长。
回望里充盈着泥土和炊烟的味道
“回望故土”一章中的《阿都寨，我的村子我的寨 》是她笔下家乡轮廓的影像，侯亚萍从这里出发去上学。这里有她的童年，装着她儿时满满的快乐，也装着那个年代生活的艰辛与拮据。毫不避讳，几十年过后她竟然忘了“我的村子”名字怎么写。对于早早出去上学的她来讲，阿都寨是难以揣度了一些，到底是哪几个字是要研究一番的。就像许多人只记得爷爷，但爷爷的名字叫什么怎么写却没有多少人真正记得。况且，侯亚萍儿时的情感世界是拒绝她的寨子的，她所有努力的目标就是尽早地逃离。
至于在什么样的一种心境下开始回望“我的村子我的寨”，这里并没有说。只有在内心深处与家乡做了深度链接的人，才会挖掘故乡的故事。从名字开始考证，由此拉开了侯亚萍回望故土的序幕。其后是那对如红薯般大的乳房、抓石子的游戏、偷甜甜秆、涩涩的杜梨、地窑水窖辘轳声、葡萄藤下的偷听......渐次深入，带着你的眼光和脚步走进了“我的村子我的寨”。
阿都寨是渭北旱塬上一个普通的村寨。由于缺水，生产和生活都在数千年的时段里艰难演进。但在侯亚萍的《缝补生命》一书里，阿都寨这一回的登场是充满情趣的，是饱含美好和希望的。过往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已不是过去的模样。许多影像在记忆里是模糊的、大致的，但在今天在侯亚萍的回望中，都变成了真真切切地存在，而且是有情感的存在；连同当年那些有关痛苦和艰难的记忆，都有了无限的情趣和最为纯真的快乐。
回归真实，回归冷静，回归自然的心态，才会有这样的眼光，这样的情感绵密，这样的独特感受。显然，侯亚萍是以回归自然之后的成人眼光在回望故乡。当年孩童的情感世界是平面的，直观的，为了纯粹的玩乐和满足口腹之欲，成人的情感和眼光，才能领略其中的真实滋味。于是，侯亚萍的回忆、叙述是泥土味充盈的饱满，是令人陶醉的享受。
那屁红屁红的红指甲、碎琴和她的弟弟瓜子全娃、村边那一地杏黄的杨树叶、人强命不强的九妗子、母亲糊的那盏莲花灯、我家窑畔上的那些树、巴啦啦揭盖盖、我是只爱吃草的羊、村头那棵龙槐树……侯亚萍回望故乡的脚步和眼光已经透过日常生活的场境，进入人物命运的叹息与思考。故乡已经在她的面前展开真实的、多层次的画卷，或者让她长太息以掩涕，或者心如刀绞般的痛心疾首。
但侯亚萍的笔触是冷静的，情感是内敛的，语言是精简再精简的。没有煽情，没有感叹，没有诱导，没有“总结和概括”。就像一个介绍自己农场的女主人，面前堆放的都是自己产出的南瓜、豆角、桑葚和蜜桃……
带着历史地拷问畅游在过往的回味之中
从故乡逃离的心态和在小城、大城几十年的拼搏努力，是从“我的村子我的寨”走出来的侯亚萍多年来的生活写实。
阿都寨里虽有许多儿时的快乐，但比快乐更多的是那个年代乡村贫困的日子。梦想很简单，就是离开生计艰难的乡村到城里生活。师范毕业在乡下当了几年教师后，从乡村走到了县城。后来，县报招聘记者编辑，侯亚萍便考到报社，欣喜地做了一名最基层的新闻工作者。
再后来，省城的报社招人，侯亚萍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可当录取的通知到来时，她却犹豫了。一番痛苦纠结之后，她义无反顾到了当时毫无名气的一家省城的报纸做了一名记者。这是侯亚萍生命中的一次重大选择。从这一刻开始，她就变成了上足发条的机器，恨不能变成多核运转的电脑，玩命地工作，使得她短时间内便成为业内名闻遐迩的佼佼者。
几年下来，当年从阿都寨走出的长发飘飘的塬上女子，凭着一份情怀和不懈地拼搏，一步一步做到了这家在中国新闻史上取得了辉煌成就、创造了中国传媒史上很多奇迹的报纸的主编。那时节，见一回侯亚萍是不容易的，过去的朋友都这样说。开会、修改稿件、安排新闻线索、新闻策划、新闻跟进、版面审签……常年累月天天忙到晚上八九点才能下班，无穷尽的工作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
熟悉的人都在感叹侯亚萍的“苦”，而她却总是意气风发乐在其中，并且陶醉着，深深地陶醉着。“那个年代，有激情，有梦想，还给自己赋予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悲天悯人肩担道义，想要包打天下一切不平事。那个时候，为了挖出好新闻，什么精都成过，什么角色都扮演过，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也都受过。那个时候，的确是怀揣着梦想走在路上。现在想想，有着欣慰，但也的确有股子二劲。”这是她在《我和“绯闻男友”的那点事儿》一文中的一段话。
到省城后20年的媒体生涯中，侯亚萍付出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她说，回首往事，可以骄傲地说一句——青春无悔。然而行业的衰败和企业文化的变味，迫使她做出了当时在很多人看来难以理解的选择——辞职。没有拖泥带水，没有期期艾艾，没有半推半就。
从那种“二”的拼搏状态断然退出，匆忙的脚步停下之后，侯亚萍的情感世界终于回归到了生活的正轨。年迈的父母亲多年来在背后的默默支持、年节里的灯笼、父亲的阳台、机场路上父亲怀揣的水果刀、七夕时母亲烙的娃娃馍……这些温馨无比常常让人泪目的场景，这个时候才开始以清晰的姿态进入她的眼光，过往岁月里司空见惯的事情，此时此刻才发现里边全都饱含着满满的亲情和浓浓的爱。
与家人的交谈中，故乡和家族的故事铺天盖地汹涌到了侯亚萍的眼前。从“二”的工作状态走出来，阳光明亮如新，心态清闲无比，侯亚萍就像滤尽了水的海绵，短时间吸进了故乡、亲人、家族和乡人的一切故事。这些事，是那么鲜活，那么触动情感的琴弦。
这之后的日子里，侯亚萍用零碎的时间在手机上记录下了“我的村子我的寨”中的那些往事。那些已经渐渐没入老一辈记忆深处的故事，全呈现在她的面前，带着敬意和叹息，带着历史地拷问和疑虑，侯亚萍畅游在乡情的回味和揣摩之中。
每一个耕种的季节都不曾放弃
生活是一场无悔的投入。每一次抉择，每一次痛惜，每一次折断，其实都是常态。奋力拼搏的不一定有收获，但是在每一个耕种的季节，不能因怀疑气候的变化而放弃耕耘。种瓜不一定得瓜，但耕种一定会有收获。
从报社辞职，看来是职场上的一次断裂，但同时也是经历者一次重新自我审视地开始。顺带，侯亚萍在忙碌之中暂停了下来，她却在宁静与细腻里打开了回望故乡的另一扇门。
投入的心态，成就了县报的记者生涯，同样成就了省报主编的职业辉煌。如今，在又一段新的历程开始之际，成就了侯亚萍作为一个散文作者的生涯。
“不知怎么着，赋闲在家的日子里忽然就捣鼓着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公众号‘兰花花’。好友得知后，七嘴八舌，各种关心。有夸文笔好的，有说无病呻吟的，有说好好写将来可成大器，有说用心经营或许可以养家糊口。”侯亚萍在她这本书的自序《种不出兰花就种一畦韭菜吧》中如此写道。
从几乎玩的心态开始，一段时间过去，这本视觉独特、语言灵动、行文简洁、洋溢着泥土清香的散文集《缝补生命》正式面世。而她另一本诗集也正在筹备之中。
看似坎坷起伏，而在侯亚萍却是毫不犹豫的华丽转身。就像当年从教师转身记者，从县报转身省城一样，如今又由主编转身成了散文作家和诗人。是勤奋的耕耘注定了今天的收获，是种好每一片园子的劳作在命运转折时给了她一次又一次华丽转身的机会。
“我希望有一片净土，而这片净土只能在儿时的故土找到，所以我只能去写故乡，写童年了。那是我一生中最为贫穷却又最为快乐的时光。我成不了大器，也从没想过要成大器，我只是在写着消遣，写着玩。在一段独处的日子里，打发一段慵懒而又舒适的时光。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喜欢，做了便是。我知道，我的家园荒芜得太久。种不出兰花，那就种一畦韭菜吧。至少， 有了一片绿意。”
从喧嚣匆促中退出，生活突然变得寂静无比。这样的时光里，过往的事、童年的事、故乡的事，一下子扑到眼前。于是，每一个借故忙碌的白天和每一个宁静寂寥的夜晚，乡情的葱茏繁茂就蔓延在四壁的墙上，映现在一场接一场的梦境之中。最终，这些行云流水般的散文与诗歌，就像断崖处倾泻而下的瀑布，一泄千里……
冬季，蕴酿着一场涅槃与重生的故事
从“回望故土”到“老屋炊烟”，从“荞麦熟了”到“缝补生命”，从“逆旅行人”再到“红尘陌上”，侯亚萍的笔触不再只停留在对故乡的回味，她开始凭吊早先在命运的激流之中已经逝去的人们，开始思考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人生有很多道理，本来就要等你透不过气来时才懂得。”（《放不下，是因为人生还能透过气来？》）
“空旷的夜里，一只小小的屎壳郎站在粪球上，那仰望星空的神情，那拼尽全力滚动粪球的姿势，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个人。我在想，茫茫宇宙中，人类个体的生命和一个屎壳郎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屎壳郎站在粪球上》）
“看不到乌龟笑，我总觉得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乌龟不想理睬我们这些大人。想想平日里，走在马路上、地铁里，身边永远都是匆匆的脚步，这些急匆匆的脚步上面大都顶着一张五官不一但表情相近的‘都市脸’，焦虑，冷漠，两眼无神。很少看到一张脸笑意盈盈，对着认识的不认识的，送上一丝淡淡的笑意。”（《乌龟笑了》）
“我想去趟山里，去看看深山中那个不幸却又坚强的女子。我承认我是带有私心的……红尘中走得太久，被太多的欲望浸泡得太久，我知道我的灵魂已经发霉，我需要山野明亮的不被雾霾笼罩的太阳，我需要田野干净的不带尘埃的清风。”（《跪行的女子》）
“我在想，若干年后是否还会有个慈祥儒雅的老人翻着厚厚的族谱对着族里的后人讲着这个家族几千年的兴衰？讲着这个家族曾经的荣耀和后来的逃亡与迁徙？如同当年进仓叔对我说：‘娃呀，叔给你说，咱祖上那时可是过着宫廷贵族的生活……’”（《娃，咱祖上过的可是宫廷贵族的生活》）
“看着这些缝在一起的伤口，皱巴巴的，很是丑陋。但你总算敢于直面这样的丑陋，直面自己丑陋的人生。”（《余下的生命只是一个缝补的过程》）……
在这些众多的篇章里，我们看到的就不仅仅是梦回故土的她，而是一个在蜕变、在思考、在拷问的侯亚萍。
浓郁的乡土气息，真挚的情感体验，明净的语言风格，没有夹杂任何多余的解释与升华的故事，凸显出一种纯粹与明丽的色彩。这就是侯亚萍和她的《缝补生命》，一本不可多得的回归真实带有泥土清香的作品。
正如著名军旅作家党益民先生给此书的推荐语中所说：“《缝补生命》的作者从日常生活中打捞出一个个滚烫或冰凉的日子，用细密机巧的针脚缝补进艰辛的生命与历史的皱褶之中，这既是一种内心的悲悯乡愁，更是一种民间的共同记忆，给人温暖，令人深思。”
每一个季节都有不可或缺的色彩。冬季，蕴酿着一场涅槃与重生的故事，冬天的萧瑟孕育的正是春天的萌发。经历了一段又一段季节的变化，大地才有了一季又一季的收获。在每一个季节收获这样的成果，是侯亚萍的必然使命，也是每个人走向成熟的规律。
我们永远不能预料这次的变化是最后一回。
雒 忱 2019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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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雒忱 图：杜宇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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