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曼娟图片来源//Shutterstock
编按：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最想回到几岁？面对这类问题，这2年张曼娟会回答：「我不想回到过去。」来到中年，对娴熟的事感到有余裕，一夕之间成为照顾者，则是新的挑战，然而，心地确实比过去更厚实，也更勇敢了。
:面试的时候，谈的很顺利，但是经常被一个问题卡住，难以为继。
问题是：“如果你乘坐时间列车，你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你想回到几岁？”以及其他类似的话题。
作为一个专业、体贴的受访者，每个问题都必须回答。然后，我有义务给出漂亮的答案，说明原因，给予人生启示。但此时我的真实想法似乎更重要，于是我变得闪烁其词：“你想回到几岁？让我看看。一时想不起来。」
来访者一般都会给出提示，比如18岁，初恋时间，等等，但我还是无法给出答案。直到这两年我才可以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不想时光倒流。」
听到这个回答的人有点惊讶，然后恍然大悟，“是因为现在比过去的岁月好吗？」
看到我18岁的照片，我会低头。虽然我的表情总是忧郁难受，但我当时的脸真的是胶原蛋白满满的。瘦瘦的，但是有一张胖胖的脸。没有眼袋，只有浅卧的蚕在你笑的时候出现。
然而，18岁那年，我并不快乐。明明是为了躲避高考，数学和数学都没考好才上的五专。但是因为我被分到“报政”科，所以四五级都要考统计学，初级会计，中级会计，成绩都不好。无论你如何努力计算，资产负债表永远不会平衡。
和同学去旅游，住酒店，朋友深夜被我的梦惊醒，她听到我紧张的大叫“不平衡，又不平衡了！”」
是的，18岁的生活真的很不平衡。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喜欢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19岁那年，我从五院毕业，考上了大学中文系。从大二开始，虽然不是热门系，不能保证未来，但我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命运。在不断的阅读和写作中，我一点一点地建构了自己。
中年迎来新挑战：一夕之间，成为照顾者
中年以后，当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熟练的舵手，能够在人生的河床上稳稳地航行，还有余暇欣赏两岸的风景，享受阳光和微风的时候，父母突然相继病倒。突然，我踏入了一个全新而陌生的领域，成为了一名护理员。
父亲生病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温暖的深秋季节，我和工作伙伴约好去野餐。
我们在树下美美地吃了一顿，把柿子皮连续切薄，放在白瓷盘子里圈了一朵花。天空的蓝色很刺眼，点缀着几朵白云，有棉花糖的质感。
从山上下来，我走到海边，站在岩石上看夕阳一寸一寸沉入大海，整个海洋闪着金光。在忙碌的工作中，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和感动过了。这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的一天。
我们去海港餐厅吃饭，当我喜欢的海鲜菜陆续上桌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听到我妈慌张的声音：
“你在哪里？爸爸突然站不起来。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快回来！」
我和朋友立马跳起来买单走人。汽车飞驰而去，灯光划破了黑夜。我的朋友把我送到急诊室。那天晚上，在血压飙升的父亲的陪伴下，我终于找了一把椅子靠墙坐着，独自无助地等待天亮。我常常觉得，在那一天，2015年10月27日，我的人生被一分为二，天气从此改变。
我直挺挺地坐在急诊室里，在手机备忘录里留了一条信息：
“在急诊室的第一个晚上
爸爸躺在床上。右边是植物人老人。在给他打针之前，值班护士还是会告诉他，有温柔，有体贴。但是，老人能回应或者发表意见吗？陪同他的是一位热心聊天的外国护士。她想说话而我不想，于是她做了一张简易床，熟练而舒适地睡着了。
左边是一对说粤语的老夫妻，老人照顾老人。半夜，老教师想尿尿，嫌弃妻子笨手笨脚，大声抱怨。除了他的妻子，谁和他在一起？老婆还在解释，老教师一直在大声打呼噜。
爸爸的针剂渗了出来，被子都湿了。我向执业护士寻求帮助。执业护士告诉我，老人的皮肤太松，拿不住针，所以会一直渗出来。
人肉的使用寿命原本不是设计八九十年的。或许六七十岁更理想？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亮着，急诊室是永无止境的白天，没有黑夜。」
00-1010天亮后，妈妈从家里来到急诊室，看到我已经筋疲力尽。让我先回家休息一下。我起来的时候，我妈说她要去洗手间，让我等着。第一节课20分钟，我妈没有再出现。我去一个厕所找，站在门口，喊。没人回应，我妈也不见了。
我的心像沸腾的油锅。我父亲还在急诊室，我母亲已经不在了。我的感冒从心口蔓延到指尖，颤抖着，早上在医院里跑来跑去。父亲睁开眼睛，看到我还没走，就不耐烦地催我回家。“你怎么还在这里？来吧，你！」
我瞬间爆发，大喊：“妈妈走了！我找不到我妈妈了。我怎么回家？”一边哭一边喊，回荡在已经躁动不安的急诊室里，整个空间瞬间变得如此安静，只听见我绝望的抽泣。
妈妈半个多小时后才出现。她说她迷路了，找不到我们。现在回想起来，痴呆的征兆已经出现，却没意识到分崩离析。
这只是我的第一个晚上，一年半了。
间，我们坐着救护车送爸爸来了4次。我一次比一次更冷静淡定，心里有一张SOP（标準作业程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人生就是一边做一边学，往前、往前
「真的很佩服你，一个人要照顾2位老人家，真不容易。」
遇见认识的人，常听见这样的话语，我总是摇摇头说：「我也是一边做，一边学。」
这是真心话。从期待有手足可以分担，到认命成为独力照顾者，每天都準备着迎接各种挑战与难题，要说娴熟是不可能的，但心地确实比过去更厚实，也更勇敢了。
中年照顾者各种状态是不可能比年轻时更好，然而心态上却是更安然自若了。并不是因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到过去，所以不去思考这个命题，而是因为愈来愈认识到当下的珍贵，于是不愿放弃当下，回到过往。
有个杂誌在网路上做了「人生『早知道』大调查」，96％的网友对过往留有遗憾；18岁是最令人想要重返的年纪。重返18岁之后，最想要改变的人生项目则是「学业」，希望自己能更有主见地选择想要读的科系，不再随波逐流。其实，只有少数人能认知到自己的兴趣与爱好，而这少数人中能坚持下来，不被家长或社会趋势所影响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因此，每当我看见自小就展露出天赋、一直很清楚知道自己的道路在哪里的孩子，却得不到家长支持，只好勉强走上不属于自己的道路，无法发展完整的人生，总是感到很心痛。
我想，我应该就是少数中的少数，所谓的幸运儿。能够选择自己的喜好，投注热情与专注，持续做下去。过程中难道不会有遗憾吗？每一次的选择都有得有失，凡是失去或不可得的，就是人生的代价，我甘愿付出这些代价，也就不觉得遗憾了。
往日的忧伤已成过去，未来的焦虑无济于事，我认识到此时此刻才是我唯一拥有。为了不让今日成为未来的遗憾，只有尽力做到最好。于是，我终究成为站在「回到往日」的时光列车旁、不肯上车的那个人。
我要搭乘的是不断向前的人生列车。
（本文摘自张曼娟着，《以我之名：写给独一无二的自己》，天下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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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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