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初冬,秋姑娘匆匆离去的脚步声还隐约可闻,农民们仍然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党的好政策又给人们抱来一个“金娃娃”。
可是,穿过沉睡的村庄和甜蜜的梦境,当现实把它的镜头对准鲁西南平原上一个最基层的团组织时,你就会发现,这里的一切还远远没有尽如人意。
静悄悄的夜,那么安谧。邵庄青年之家里正开着不同寻常的会议。桌上,摆着一叠入团申请书,灯光下,二十多张严肃、认真的面孔。没有人发言,也没有人私语。沉寂,可怕地沉寂,屋里的空气混合着浓重的烟雾,仿佛要凝固了。
团支部书记邵泽营首先打破了沉默:“关于发展邵秋生入团的事,已经讨论过几次了,大家的意见统一不起来,下面还有别的事情,我们是不是暂时不发展他,等以后——”
“不行!”还没等邵泽营讲完,第一团小组长邵秋香就打断了他的话:“我看秋生已经基本符合团员条件,他贩卖菜并没有违反政策,也没有欺骗群众,而是方便了群众,我们不能为此不发展他。”
平静的湖水又投下一颗石子。与会的团支委和团小组长开始了激烈的争论。但谁也提不出新的理由,只是激烈地重复着原来的话题。
组织委员扔掉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头,站起来说:“我还是认为不能发展秋生入团。秋生从去年高中毕业后,就当起了菜贩子,不安心农业生产,说明他思想落后,不热爱家乡。’
“对!”劳动委员接过话头,有点不耐烦地说,“秋生很少参加义务劳动。团组织是给人民做好事的,他整天想着赚钱,我们怎么能吸收他呢?”
“秋生连团支部开青年会都不能经常参加,我也认为不能发展他入团!”一名团小组长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又一名团支委站了起来,他看了一下团支书,泽营正把目光转向他。他急忙收回目光,小声地说:“秋生参加会议少,参加义务劳动少,是因为他不经常在家,他在家的时候对团的活动还是挺积极的。”在这样的场合,这样躲躲闪闪的发言显然是无力的。
“别管什么理由,就是不能要他。无商不奸,发展菜贩子入团,那团组织成什么了!”又有人大声疾呼,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窗外的夜色更加浓重了,一弯细月慢慢地沉没在蜀山湖里。时间悄悄地流逝着,可屋里的争论正处于胶着状态,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干脆,我们举手表决吧,这样吵下去啥时算完?”一个似乎有些着急的声音马上得到不少人的赞成,也提醒了一筹莫展的邵泽营。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站起来说:“好吧,时间确实不早了,后边还有好几件事,我们就举手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
接着是:“同意发展邵秋生入团的举手。”举起的手,恰是“竹外桃花三两枝”。
“不同意发展邵秋生入团的举手。”举起的手如同棵棵树木,比前面的多了好几倍。
表决结果,三比十四。邵秋生被拒之于团的大门之外。
又一批青年要入团了,多么值得庆贺的日子。第二天,邵庄的团员青年早早就来到青年之家,一面团旗高高地挂在墙上,十多名新团员庄严地举起了右手宣誓。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青年悄悄地溜出青年之家,清秀的脸上满是泪水。这个青年就是邵秋生。
此刻,秋生心里是什么滋味呀!羞愧、委屈、伤心、生气?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任夺眶而出的泪水滚落下来,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是啊,苦涩的泪。他不禁想起步入社会以后短暂而又艰难的路。
乡下的路,多么泥泞的路啊。刚毕业回村,他就干上了贩卖菜的事,有一次,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县城买菜,菜没买上,回来却遇到了大雨,浑身被浇得精湿,车子也沾满了泥,推都推不动,只好让车子骑着人,一步一滑地往前挨,回到家已经半夜了。母亲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儿子,心疼得直掉泪,劝他以后别再干这买卖了。可他想,家里劳力多,用不着自己下地干活,闲着多不好!社员们平时吃点菜要跑十几里路到集市上买,农活忙的时候只好天天啃咸菜,为了方便群众,自己遭点罪怕什么?第二天,他不顾母亲的阻拦,又去赶集了。
经常出门在外,挨淋的事太平常了。他丢过手表,丢过车子,丢过钱。有一次到路远的地方进菜丢了钱,没钱买车票,只好截卡车回来,但他并没有因此而灰心。
时间长了,也有误解和指责,有人说他是“小菜贩子、坑骗群众”,有人说他是“投机倒把”,这些他都忍受下来了,可是,他最信赖、最向往的团组织也不要他,他能不掉泪吗?
从此,秋生变了,青年之家里听不到他活泼的话语,进城的路上不见了他奔忙的身影,他和“杜康”交上了朋友,小小年纪开始借酒浇愁。
1982年春节过后,秋生的父亲为了安慰他,借故把他带到他四叔所在的河北承德,四叔带他游览了避暑山庄。肃穆淡雅的皇家园林,使他惊叹不止,塞北江南的旖旎风景,使他心旷神怡,他第一次感到天地的宽阔。
在河北承德一呆就是两个多月,清闲的日子,也使秋生能够冷静地思索过去的一切。他越来越认为自己贩菜虽然是赚钱,但也方便了群众,并没有错。他也意识到自己对团组织还没有什么贡献,对群众做的事情也不多,还不能说已经完全具备了入团的条件,起码像现在一样当一个逃兵,就不配做一名合格的团员。想到这里,他再也玩不下去了,急忙回到村里,继续干起了他那算不上什么事业的“事业”,有空也去参加团的活动。
秋生入团未被批准的事,在一般的团员青年中也引起很大的震动。有些人认为团支部做得对,有些人不置可否,可更多的人认为团支部光玩虚的,不干实的,感情上开始与团支部疏远,倒是悄悄地找起一些赚钱的门路。这些变化,当然也没有逃过团支部一班人的眼睛,他们也感到困惑,难道在对待邵秋生入团的事情上,团支部多数人都错了吗?
1983年春天,和煦的春风送来了新的文件精神,连续十几个晚上,团支部组织支委们边学习,边讨论,他们逐渐明白过来,以落实生产责任制、发展商品生产为主要标志的农村伟大变革,已经形成强大的洪流,作为党的助手的共青团组织,只有适应改革,推动改革,才能把青年都吸引到团组织周围,才能更好地发挥出自己的作用。青年“两户”在农村已经成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青年的带头人。这样看来,在对待邵秋生入团的问题上,团支部的确是做错了,伤害了一个先进青年的心,也影响了团支部的威信。
反省、追悔,阵痛过后,产生出全新的思想。团支部立即召开团员青年会,公开检讨了“左”的思想给工作带来的影响,并宣布先进团员、先进青年的一条重要标准,就是要看他是否敢于带头勤劳致富,会后又让邵秋香代表团支部找邵秋生谈话,并向他表达歉意。
邵秋生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他为团支部的转变而高兴,为自己得到理解支持而欣慰。当邵秋香找到他时,面对着一向敬重的大姐,他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从衣兜里掏出了又一份入团申请书。
邵秋生终于成为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了,他和三十多名“两户”青年一起,站在火红的团旗下,举起了拳头。在这庄严的时刻,他的泪水又不可抑制地滚落下来,流进嘴里,然而那滋味却是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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